亲人离世后的抚恤金，到底算不算遗产？ -公益律师

一场风波的开端：一张银行卡里的最后财富

我还清楚地记得几年前接手的一个案子。那是一个初冬的午后，一位面容憔悴的中年女士，王大姐，走进了我的办公室。她的丈夫，一位在国企工作了三十多年的老员工，不久前因病去世。悲痛之余，单位发放了一笔近五十万元的抚恤金和丧葬补助费，打到了丈夫生前使用的工资卡里，而这张卡，现在就在王大姐手上。

本以为这笔钱能为她和刚上大学的儿子提供一些未来的保障，没想到，丈夫远在老家的兄弟姐妹，甚至年迈但一直分开居住的公婆，都闻讯赶来，要求分割这笔遗产。他们言之凿凿：这是我哥/我儿子的钱，我们都有份！王大姐又气又急，她想不通，自己和丈夫风雨同舟几十年，到头来，这笔带着体恤和安慰性质的钱，怎么就成了人人争抢的唐僧肉？

律师，他们说要去法院告我，说我独吞遗产。这笔钱，到底算不算遗产？我丈夫生前没立遗嘱，是不是就得按人头平分？王大姐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助和困惑。坦白讲，这样的场景，在我的执业生涯中并不少见。它触及了一个非常普遍，却又极易引起家庭纷争的法律问题：抚恤金，到底是不是遗产？

核心辨析：抚恤金与遗产的本质区别

要回答王大姐的问题，我们必须先弄清楚两个最基本的概念：什么是遗产，什么又是抚恤金。很多人将两者混为一谈，这是所有矛盾的根源。

首先，我们来说说遗产。根据我们国家的法律规定，遗产是公民死亡时遗留的个人合法财产。这里面有两个关键词：死亡时和遗留。也就是说，这笔财产必须是逝者在去世那一刻，实实在在拥有在自己名下的东西。比如他的房产、车辆、银行存款、持有的股票、字画古董等等。这些财产的主人是逝者本人，在他离世后，这些财产的归属权才会发生转移，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继承。

那么，抚恤金呢？它的性质完全不同。抚恤金，全称通常是死亡抚恤金或一次性抚恤金，是国家机关、企事业单位、社会团体等组织，在员工或成员因公牺牲、因病去世后，按照相关规定发放给其近亲属或被扶养人的款项。请注意这里的关键表述：发放给其近亲属。

这笔钱产生的法律关系，不是发生在单位和逝者之间，而是发生在单位和逝者的家属之间。它是在人死亡之后才产生的，是对死者家属的一种经济补偿和精神慰藉。它的目的，是为了安抚生者，帮助他们渡过因失去亲人而可能面临的经济困难。所以，在逝者去世的那一刻，这笔抚恤金还不存在，它不属于逝者生前的个人财产，自然也就不可能成为他遗留下来的遗产。

打个不一定恰当但容易理解的比方：遗产就像是逝者留下的一个装满了财物的宝箱，继承人是按照地图去打开这个宝箱。而抚恤金，则是逝者的单位在得知他离世的消息后，出于关怀和规定，送给家属的一个慰问红包。宝箱里的东西归逝者，而慰问红包里的钱，从一开始就是给家属的。

因此，对于王大姐的疑问，答案非常明确：抚恤金不是遗产。

既然不是遗产，遗嘱说了算吗？

这个问题经常被问到。有些老人思想比较前卫，会在生前立下遗嘱，其中一条写明：我死后单位发放的抚恤金，全部由我的小儿子继承。这样的遗嘱，有效吗？

答案是：无效。至少在关于抚恤金分配的这一部分是无效的。原因很简单，我们刚才已经分析过，个人只能在遗嘱中处分自己名下的财产。既然抚恤金不属于逝者的个人财产，他就没有权利决定这笔钱给谁、怎么给。这就好比一个人写遗嘱，说要把邻居家的电视机留给自己的孩子，这显然是荒唐且无效的。

我曾经手的一个案件，逝者是一位退休教师，他生前与大女儿关系紧张，却和小女儿一家生活，由小女儿悉心照料。老先生在遗嘱里写明，所有财产包括抚恤金都给小女儿。他去世后，单位将抚恤金发给了小女儿。大女儿得知后，一纸诉状告到法院，要求分割抚恤金。最终，法院支持了大女儿的部分诉求。法官的逻辑很清晰：遗嘱中关于房产和存款的分配是有效的，但关于抚恤金的处分是无效的。抚恤金需要按照其本身的性质和原则来进行分配，而不能由遗嘱决定。

真正的难题：这笔钱到底该怎么分？

好了，现在我们知道了抚恤金不是遗产，也不能按遗嘱分配。那么，新的问题来了，也是实践中最让人头疼的问题：这笔钱，到底应该由谁来分？又该按照什么原则来分？

这不像法定继承那样，有明确的顺序和份额。抚恤金的分配，更侧重于一个情与理的结合，法律上并没有像切蛋糕一样规定得那么死板。一般来说，它遵循以下几个核心原则：

1.确定分配范围：谁有资格分？

抚恤金的受益人是死者的近亲属。这个范围通常包括：配偶、父母、子女。在特殊情况下，如果死者生前长期扶养其兄弟姐妹，或者由兄弟姐妹长期扶养，那么兄弟姐妹也可能被纳入分配范围。需要特别注意的是，这里的父母包括生父母、养父母和有扶养关系的继父母；子女包括婚生子女、非婚生子女、养子女和有扶养关系的继子女。

他们共同享有对这笔抚恤金的所有权，性质上属于共同共有。这意味着，在分割之前，这笔钱是大家共有的，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声称某一部分完全属于自己。

2.确定分配原则：怎么分才公平？

共同共有，不代表平均分配。法院在处理这类纠纷时，会综合考量多个因素，力求做到公平合理。不得不说，这非常考验法官的智慧和经验。主要考虑的因素有：

与逝者的关系远近和共同生活的紧密程度。通常来说，长期与逝者共同生活的配偶、子女或父母，在生活上和精神上受到的影响最大，理应得到更多的照顾。

对逝者生前所尽的扶养义务多少。比如，在王大姐的案子中，如果她的公婆虽然健在，但几十年来与他们夫妇并无经济往来和生活照料，而王大姐和儿子则与丈夫共同生活，承担了主要的家庭责任，那么在分配时，王大姐和儿子显然应该占主要部分。

各近亲属的经济状况和生活困难程度。抚恤金的核心功能之一是救济。如果某位亲属因为逝者的离去而陷入生活困境，比如年迈多病的父母失去了唯一的经济来源，或者未成年的子女需要抚养，法官在裁量时会给予适当倾斜。

回到王大姐的案子。最终，在法院的调解下，那笔近五十万的抚恤金并没有被简单地平分。考虑到王大姐与丈夫共同生活几十年，儿子尚在求学，是与逝者关系最紧密、经济上最依赖的核心家庭成员，她们分得了大部分款项。而年迈的公婆，考虑到他们失去了儿子，也需要一定的赡养和慰藉，分得了一部分。至于丈夫的兄弟姐妹，由于他们各自有家庭和稳定的收入，且与逝者生前并无扶养关系，最终未能分得抚恤金。这个结果，我认为是比较公允的，也体现了法律在冰冷的规则之外的人文关怀。

作为当事人，你应该怎么办？

如果你或你的家人不幸遇到了类似的情况，千万不要慌张，更不要因为一时的意气用事而激化家庭矛盾。我在这里给大家提供一个处理思路：

第一步：冷静沟通，协商为先。

说实话，家和万事兴。因为一笔钱闹上法庭，不仅耗时耗力，更会给整个家庭带来难以愈合的创伤。我总是建议我的当事人，在矛盾发生后，首先尝试召集所有有资格的近亲属，坐下来，开诚布公地谈一次。把总金额、每个人的情况、困难和诉求都摆在桌面上。记住，这不是一场零和博弈，而是寻求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解决方案。一份由全体家庭成员签字确认的分配协议，其效力远胜于一纸冰冷的判决。